你好,我是顾衡。
感谢有这么多朋友给我留言,这对我非常重要。因为,我这个把书越读越厚的介绍书的办法,需要我动用我的知识储备来为一本书搭建一个更大的结构,搭建一个知识背景。那凭借记忆和个人理解的东西,就容易出错。每一期节目,几乎都能被得到的编辑挑出硬伤。所以,老师这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的。
也正是基于此,我特别感谢那些向我提出问题和质疑的朋友。大家一起帮我抓虫子,我随时改掉错误,让后面的同学,听到更靠谱的内容。如果文本不能和代码一样做到迅速迭代优化的话,那我们就太辜负互联网这个时代了。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得到的编辑每周会选出三个抓错或提问题的朋友,每人发10块钱奖金。钱倒不是多,但拳拳感激之情,和100块1000块是一样的。
那为什么不干脆每周找三个提出好问题的朋友,每人发它1000块钱呢?那是因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一听有1000块好赚,好嘛!你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抡圆了拳头,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也受不了。所以,我跟得到的编辑说只能发10块,不能再多了!
好,从这个周五起,没什么意外的话,我都会挑几个问题回答一下。
"顾老师您好,中国是先有大一统即秦和西汉,才有的纸也就是东汉。您对文字的第二点的论述我看逻辑性有问题,不知道我是不是理解错了。还有第二点您说的其实是纸的作用而不是文字的作用。"
我先做个前情回放,在《文字的力量》第一篇里,我提出这么个观点,就是在印刷机被发明之前,文字有三个作用,其中的第二点作用,是有了纸之后,催生了中国的大一统帝国的产生,而欧洲因为没有纸,所以只能是一盘散沙,集中不起来。
对此,林志强提出了两个质疑是:第一,中国在纸被发明之前,就有了秦和西汉;第二,你说的这是纸,说的不是文字。
我要说,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林志强朋友的理解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有什么误解的话,那是我的问题,我没说清楚。但这么写之前,我是有过思考的,我觉得我这个观点应该不算错。
先说第二点吧,说文字的力量呢,你扯有没有纸干嘛?纸其实和印刷机是一个道理。就是,文字的力量其实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观念的力量,一个是传播的力量。如果找不到便宜的、大规模传播的办法,观念的力量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文字本身与传播的关系,很像语言学家索绪尔对语言做的所指和能指的区分,所指就是语言中的含义,能指指的是语言的物质形式,主要是声音。他说:没有所指的能指是没有意义的,而没有能指的所指则根本无法想象。
也就是说,没有传播的文字,是无法想象的。所有意义的实质,必须承载于必要的形式之上。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谈纸、谈印刷机,和谈文字的力量是一回事儿。因为篇幅所限,我没有对观念的力量和传播的力量进行区分,这是我的问题。在此向林志强道歉。
那么第一点,我说有了纸,意思是文字插上了传播的翅膀,所以中国大一统了,欧洲就不行。可是林志强说了,纸是东汉才被发明的呀,那秦和西汉算咋回事儿呢?
这真是个非常好的问题。那么,秦和西汉是不是大一统的帝国呢?秦是。但它恰恰是个失败的例子,说明统治者不与知识精英合谋,大一统就搞不成。它不与知识精英合谋,它焚书坑儒。坑的是不是儒咱这里先不细究哈,但秦始皇不喜欢读书人这个是肯定的。所以,二世而亡。
而西汉,它是不是大一统的帝国呢?并不是。刘邦建国,把天下分为62个郡,中央直接管的只有15个,其他的都分封给别人了。所以,说西汉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这是有问题的。汉还是和周朝一样,是一个封建制的国家。到刘邦死,他也仅仅完成了对所有非刘姓封国的剿灭。“非刘姓不封王”嘛。但是全是老刘家封王,也还是没解决问题,到景帝的时候又发生了七国叛乱。
虽然汉武帝搞了“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但是统治者与知识精英之间的合谋,是一个充满反复和曲折的过程。一直到刘向、刘歆父子搞谶纬说,求助于怪力乱神,甚至催生了王莽的闹剧。如果你从皇帝与儒家关系这个角度去观察西汉历史的话,你会发现,这是一段统治者与知识精英反复磨合,最终却归于失败的历史。
那么,在中国,知识精英与权力的合谋,是什么时候真正完成的呢?就是科举制!
另外我要强调的是,我这里说的大一统,是指秦始皇那样的,全部郡县化的直接统治,而不是封建制的间接统治。
关于直接统治与间接统治这个话题,我今年恰好为你们选了一本书,就是耶鲁大学的政治学教授詹姆士·斯科特写的《国家的视角》。他有一本书你可能听说过,就是《弱者的武器》。这个《国家的视角》,算是《弱者的武器》硬币的另一面,或者是升级版吧。今天在这里顺便预告一下。
一遇到好问题,就高兴,话就多起来了。我不知道我的解释林志强朋友是不是满意。
不满意也没关系。今年,我的书单里不仅有《国家的视角》这样介绍直接统治和间接统治有什么区别的书,也会介绍西方的帝国,比如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和哈布斯堡王朝。你会发现,西方的帝国,和中国的大一统模式是非常不一样的。等这些背景知识都介绍完了,你再回头来看,你可能就会同意我的看法。
谢谢你!
"老师讲的媒介环境论让我想起了库布里克的电影《发条橙》,人在未来的体制中,在科技高度发展的过程中,能否依旧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自己的行为?人在社会体制中如何保持自己的自由意志? "
这好像是个思考时的自言自语,并不是个问题。惭愧,《发条橙》这电影我没看过。影视作品方面,我积累得非常不够,时间都用来读书了,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缺憾。不过岁数也大了,再补课恐怕也来不及了。一想到有那么多好电影好电视剧自己都没看过,还是很痛心的。
不过,“自由意志”这个词,现在搞得含义很含混了,是个非常麻烦的东西。它往往和自由不是一个意思,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我更愿意讨论“自由”这个话题,就是一个人,在何种条件下或多大范围内,可以处于免于被强制的状态。
如果我们把“自由”理解为人的天性,理解为理所当然的好东西。有这么个前提的话,那么,再来讨论技术的好与坏,再来看发条先生表达出的担忧,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也介绍了知识界面对传播技术曾经最担心的两种情况,一种是《1984》式;一种是《美丽新世界》。这两种情况,都是在人们自愿的前提下发生的。
没有一种选择是没有代价的。把媒介新技术说得一无是处,像个九斤老太一样,一味地是古非今,我也不同意。今天,不仅人人都识字,而且人人都有机会表达。这无论如何是件好事。
我觉得我们没有资格要求禁止某种技术的发明和应用。就好比家里买了个电视机,你不喜欢,那你也只能说我的卧室里不许有。如果有了电视之后,你家里人和你的矛盾变得尖锐了呢?那是你无法逃避的宿命,要输得起,要甘于接受。小到家庭是这样,大到社会,也应该是这个态度。
"当今社会再次复兴了“耳朵派”,有些大量的信息数据贮存作为基础,有大量的用文字方式的生产者参与其中,今天的“耳朵派”是不是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口耳相传了呢?"
我认为也完全不一样了。理由也同样是技术。
一是有录音了,可以反复播放。这就产生了和白纸黑字一样的效果。你说过的话赖不掉了,有录音为证。口语的内容也有了稳定性;
第二个是,口语也和文字一样,打破了信息发布者和接受者同时在场的限制,口语,也可以远程传输了;
第三是功率。今天,听过郭德纲相声的,没有1亿也得有5000万。仅仅100年前,天桥那儿的相声艺人,哪里敢想啊……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你说的。通过文字,已经产生了这么多的文本,它会不会改变我们的口语内容呢?当然会!把印刷机文明500多年里所产生的内容做成音频,这正是我正在做的工作!
好,再次感谢各位朋友的提问。希望我的回答能让以上这三位朋友满意。咱们下周五见!
书名:《俾斯麦——一个普鲁士人和他的世纪》
作者:【德】克里斯托弗•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