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垄断》1:说什么跟怎么说有关系吗?
顾衡 亲述

你好,我是顾衡。

我这个节目啊,按说是每周给你介绍一本新书,不过这开篇第一周,我给你介绍的其实就是一本旧书。是尼尔·波兹曼1992年写的《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但是2019年,中信出版社连同他之前写的《童年的消逝》和《娱乐至死》放在一起,作为“媒介批判三部曲”,一起再版了。

我们今天再来看,这三本书依然很重要。这三本书叫“三部曲”是有道理的。放在一起,才构成波兹曼连贯的思想体系。所以,干脆我就把三本书混在一起介绍吧。

这三本书连起来, 要说中心思想,一句话也就说完了。就是《技术垄断》这本书的副标题:“文化向技术投降”。没错,你听出来了,尼尔·波兹曼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技术黑”,一辈子都在强烈批判技术的负面作用和黑暗面。

波兹曼的生平没有什么可介绍的,是一个很纯粹的学者。他在纽约出生、在纽约长大、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在纽约大学任教,2003年在纽约去世。他一辈子都在讲一句话:小心新技术对文化的破坏。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一辈子不用电脑,甚至连打字机都不用,而只用纸和笔写作。

请注意,波兹曼这三本书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写的,那会儿还没有互联网。他讲的新媒体新技术,可不是今天的互联网,而是电视。对,今天我们看起来已经是传统媒体的电视,对波兹曼那一代人来说,那可是横空出世魔鬼一般的存在。 

波兹曼的担忧

我一个做电视的朋友就跟我讲,说当年他读电视专业的时候就很郁闷。电视文化理论的书,全世界也没有几本,最著名的就是波兹曼写的这几本,还都是说电视坏话的。我这朋友就说,考大学的时候还以为做电视得挺风光呢,没想到在文化圈子里,做电视的竟然处在鄙视链的最底端,连《知音》杂志的编辑都看不起他们。

但是看不起归看不起,电视还是一边被鄙视着,一边战胜了报纸杂志。电视普及之后,把字印在纸上进行传播的印刷机文化,衰落了。波兹曼是大学教授,象牙塔里的学者,当然是高度推崇印刷机文明,讨厌电视。报纸杂志书籍这些纸媒输给电视,这让他痛心疾首。

但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和技术对抗到今天,文化不仅在结果上输了,心态也怂了。当年报纸杂志书籍被电视战胜的时候,输归输,心态没输。报纸杂志出版社的编辑们人倒在地,头还是高傲地抬着,倒在地上我也看不起你电视。但是面对互联网这个新技术的时候,文化甚至连鄙视技术的勇气和心态都没有了。

微博只允许发140个字,那我就不写长文章了,我写段子。今日头条只允许发60秒短视频,那我就拍59秒的小短片。在互联网时期,文化人对技术的心态已经从抗争走向了迎合。这才是让波兹曼最痛心的地方。

要说波兹曼有啥高的,那就不得不说到波兹曼的老师,大名鼎鼎的麦克卢汉了。我知道,说到这儿,人名有点多哈。但是如果你知道麦克卢汉,就明白,这个人不得不出场;如果你不知道,那就一定要知道一下。

麦克卢汉是一位大神级的学者,在传播学领域里,地位相当于物理学界里的霍金吧。传播学,顾名思义,是研究信息怎么从甲传递到乙的一门学问。那你说我不是搞传播的,麦克卢汉大神不大神的,关我什么事呢?

咱们还是拿霍金举例子,你不是搞物理的,你读霍金的书,可以帮助你理解宇宙的本质。而麦克卢汉呢?对于我来说,他给了我解读历史的全新视角。在我三观的塑造过程中,麦克卢汉的影响绝对是排前三的。

这就是我把一本讲传播学的书作为节目的第一期介绍给你的原因。

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

好,咱们这一期就先说说师傅麦克卢汉。

麦克卢汉最核心的思想,或者说最深刻的洞见,就是五个字:“媒介即信息”。这五个字意思是说,媒介作为信息传播的一种技术手段,不仅决定了信息的样式,更决定了信息的内容。

我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媒介这个技术,怎么决定信息的样式和内容。

比如古时候,秀才张三要进京赶考。出门跟娘子拱手作揖,说“此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家里爹娘孩子和鸡鸭猪羊,就有劳娘子了”。娘子万福一个,夫妻二人就此别过。

别过之后呢,娘子就惦记啊,路上有没有遇到强盗啊?没遇到强盗遇到个崔莺莺更受不了啊!这么着,天天睡不着觉。睡不着也没办法。当时的条件,张三有良心,就写封信回家报平安。没有良心呢?没良心张三娘子也只能忍着。

搁在今天,还是张三,出差去北京,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飞机还没落地呢,娘子微信来了八条语音。“到了没?路上还顺利吧?”“北京冷不冷?出门让你带条秋裤你偏不带,冻死活该!”到了酒店房间包还没放下呢,手机又响了,“手机转一圈给我看看房间条件咋样”。张三心里明白,说是看房间条件,其实是看看有没有女人。

同样的这一对夫妻,因为媒介不一样,俩人之间的信息样式就不一样。古代张三用文字和娘子沟通,现在的张三和媳妇,用声音和图像沟通。这是信息样式发生了变化。另外,古代张三两口子,只要人分开了,信息就做不到即时回应。现在张三两口子,天南地北都没关系,通过手机,他们就可以像见面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即时沟通。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

信息样式不一样了,那么信息的内容呢?麦克卢汉说,随着媒介的改变,信息的内容也不一样了。

写信,张三即使只是跟自己媳妇唠家常,也会前后有逻辑。比如“昨天走到徐州遇到大雨,只好在一个庙里住了一夜。孤衾寒枕,辗转难眠。想我张三,人到中年还没有考取功名,害得娘子一个人在家操劳,种地捡柴,喂猪烧饭,实在是愧疚万分啊”。你看,天气、住宿、心理活动、对妻子的思念和感激,都是层层推进,有条有理的。

要是两口子拿手机聊呢,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别说写信和手机之间的区别了,就是拿手机发微信和通电话,也会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张三娘子给张三发条微信,“下班带块豆腐回家”。这是用文字发微信。如果张三娘子是打电话跟张三说呢?内容很可能变成这样:“老公,下班带块豆腐回家,别忘了哈。啊呀家里手纸也快用完了,一起买了吧。哎,晚上想做麻婆豆腐来着,郫县豆瓣酱上次是不是用完了……算了算了,咱今天晚上到外面吃吧,顺便看看有啥电影。”

你看,一块豆腐的事儿,用打电话沟通,就很可能变成了400块的消费。家就是这么败的!

麦克卢汉认为媒介可以改变信息的样式,甚至也改变了信息的内容。这个观点,叫媒介环境论。

这个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比如,麦克卢汉说的“媒介即信息”,意思是不是媒介完全决定了信息的样式和内容呢?如果不是,那媒介和信息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又或者,媒介新技术层出不穷,它的出现,又是被什么驱动的呢?媒介环境论,研究的就是这些问题。

在这些问题上,波兹曼和麦克卢汉是没有区别的。波兹曼是麦克卢汉的最优秀的学生嘛。不过,他又自称是麦克卢汉“不听话的孩子”,就是说他对麦克卢汉既有传承,也有修正。那么,师徒二人的分歧又在什么地方呢?咱们下期聊这个!好,我是顾衡,咱们下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