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顾衡。
克里斯托弗·诺恩的《俾斯麦》这本书，咱们前三期，其实就已经介绍完了。这一期，咱们发散一下，聊一聊咱们刚开始介绍这本书的时候提的那两个假设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假如你是俾斯麦，你有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从而避免德国的毁灭；第二个问题是，俾斯麦和希特勒有没有关系。
假如你是俾斯麦
好，咱们先说第一个问题：假如你是俾斯麦。
上一期我们提到过，德意志第二帝国的问题是出在外部环境上。虽然俾斯麦后面有一些失误，但这些失误都是战术层面的，并不影响最终结局。诺恩就认为，自从1871年打赢普法战争之后，德意志第二帝国走向毁灭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民族主义情绪
可以说，俾斯麦对这个悲剧性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有清醒的认识。所以，他的对外方针就是三个字：不扩张。不仅不在欧洲寻求领土扩张，也不搞海外殖民地，以免与英法产生矛盾。德国在1884年，曾经短暂推行了海外殖民政策，这也仅仅是出于国内政治的需要。和英法相比，德国的海外殖民地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俾斯麦的退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就像当初普奥战争和普法战争并非自己所愿那样，事后主动的退却，也并没有打消法国的仇恨，和其他邻国的敌意。
那么，当初打赢了普法战争之后，为什么不拒绝南德的加入，而坚持只要北德的小德意志方案呢？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德国统一，普鲁士就不至于强大到让邻居们畏惧的程度，也不会与法国接壤。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但是从神圣罗马帝国时代开始，德国和法国就是世仇。当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就闹到要决斗的程度，更别提后来的拿破仑了。所以，战胜法国之后，德皇威廉一世，甚至包括俾斯麦本人，都很难控制住飘飘然的情绪。
另外，前面咱们也提到过，战胜法国，让德国全境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南德以前是讨厌普鲁士的，现在主动要求加入。当时的情绪下，一顺应这个民意，无异于政治自杀。所以，打赢普法战争之后，不管俾斯麦愿意不愿意，德意志帝国的成立，就无法被阻挡了。
选举制度
那么，如果1870年，德国就启动政治改革，从皇帝拥有实权的君主专制政体，转型成为英国式的资产阶级议会民主政体，是不是就能避免后面的悲剧呢？
然而，1870年的时候，即使皇帝威廉一世同意，德国也已经没有英国道路这个选项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要从德国的选举制度说起。
我们知道，今天通行于西方国家的普选制，是后来才发展出来的。一开始，欧洲各国的选举权都是和财产挂钩的。
以法国的七月王朝为例，七月王朝的选举法规定，只有年纳税额超过200法郎的人才有选举权。虽然给医生、军官、科学家等有识之士打了个五折，这些人年纳税够100法郎就给投票权。但即使打了折，全法国也只有16.8万人有投票权。也就是每1万个法国人中，只有56个人有投票权。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那么掌权的肯定就是有钱人，也就是资产阶级。
这样一来呢，国王就没权了。因为国王的支持者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贵族，另一类是农民。贵族有钱但人少，农民人多但没钱。所以，国王要想控制议会，拿到实权，就必须想办法让农民上桌投票。农民怎么才能上桌呢？那就得取消投票权的财产门槛，推行普选。
1848年，七月王朝垮台。垮台的原因之一，就是当时人们普遍抱怨投票权的财产门槛设得过高。当时的法国临时政府矫枉过正，一下子就推出了普选。规定只要是年满21岁的法国男性，不管有没有财产，都有投票权。
广大农民不识字，拿到投票权之后就选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当总统，别人候选人他们也不认识。路易·波拿巴就当上第二共和国总统。四年后，他又改主意要当皇帝，农民依然支持。法兰西第二共和国就变成了法兰西第二帝国，路易·波拿巴就从总统变成了皇帝。
普鲁士也是一样。代表国王和贵族的保守党在议会里赢不了代表资产阶级的自由党，所以俾斯麦1867年就在普鲁士推行了普选制，让农民投票支持国王。
但麻烦在于，从1840年开始，德国开始了工业化进程。越来越多的农民进城当了工人。当时代表工人阶级的德国党派，就茁壮成长起来。随着工业化的进展，农村人口持续进城，工人阶级的党就越来越壮大。即使俾斯麦的保守党与资产阶级的自由党联手，也选不过工人阶级的党。
也就是说，自从1867年俾斯麦决定在普鲁士推行普选之后，德国的政治主角就成了国王＋农民的保守派，与工人阶级政党之间的对抗。代表资产阶级的自由党，根本成不了气候。如此一来，英国式的议会政治，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反观英国。虽然英国到1918年也实行了普选，但是它的投票门槛是一点一点下降的。从1832年1/10的英国成年男性有投票权，到1918年的普选，用了80多年的时间。
在这样一个缓慢而稳健的过程，底层民众对政治的参与过程，一直受到精英阶层的引导和控制，就没有产生严重的政治对抗。这和法国和普鲁士不一样。这两个国家，普选权是一下子实现的。这导致了两个国家民粹主义的泛滥。
我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选举门槛逐渐下降，对于缓和阶级矛盾、维持社会稳定有多么重要。
1845年，恩格斯目睹了英国纺织工人悲惨的生活状况后说，“要预测将来革命的发生，在哪儿都不如在英国来得容易，因为这里的社会矛盾是如此清晰和尖锐。必须发动革命，想要通过温和手段来解决问题，为时已晚”。
但是和他想的不一样，不到三年，革命在整个欧洲遍地开花，但唯独英国没事儿！
你可能会怪俾斯麦1867年就给了普鲁士普选权，催生了德国的政治早熟。但是当时，如果不降低投票门槛，任由资产阶级的自由党把持议会的话，国王的权力就保不住。对于皇帝本人来说，对于俾斯麦来说，这都是无法承受的结果。所以，英国的道路，当时的德国也走不通。
好，这说的是第一个问题：假如我是俾斯麦，我能不能做得更好，从而避免德意志第二帝国最终的毁灭？看来答案是否定的，诺恩的看法也是如此。他认为，普法战争一打，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灭亡就不可避免。而当时的外部环境，就注定了它必然毁灭的悲剧性结果。
俾斯麦和希特勒
接下来，我们来说说第二个问题：俾斯麦和希特勒是个什么关系？
一直以来，德国史学界的正统观点是：俾斯麦用民族主义、军国主义和独裁政体这三样东西，组成了一个四处征伐的混合体。他的这个路径，决定性地诱发了纳粹。所以，俾斯麦是希特勒的精神教父，是他的引路人。
诺恩完全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首先，希特勒主张的是大德意志，也就是，德国在能力范围内能支配多大的欧洲和世界，他是全力扩张的；而俾斯麦追求的是小德意志，也就是“普鲁士能控制的德国”，他是坚决反对扩张的。
俾斯麦说过这样一句名言：“争夺世界霸权是德国负担不起的事情”。俾斯麦1862年上台，1890年被解职。其间普鲁士虽然打了好几场大仗，但没有一场是俾斯麦主动发起的。
再从对德国的态度来看，俾斯麦虽然内心很悲观，却仍然殚精竭虑，努力为德国争取一个最好的结果。而希特勒在败局已定后，下令毁掉德国所有的物资，声称“没有完成历史使命的民族，没有资格生存下去”。从这个角度来看，还要坚持说俾斯麦是希特勒的精神导师和同路人，那就很说不过去了。
好，接连四期，我们好好地聊了聊俾斯麦这个人。我们发现，如果拉开一点距离，把俾斯麦放在更开阔的历史背景下重新审视，他跟我们之前想的不一样，他其实是被动地成为了一个“铁血宰相”。而令人感慨的是，回望19世纪，当时的人对20世纪的必然悲剧，浑然不觉。
诺恩的《俾斯麦——一个普鲁士人和他的世纪》，就介绍完了。我是顾衡。感谢你的收听，咱们下期见！
